汽车工厂里的“水鬼”，竟然是因为……

文丨张雪婷、邱以耕、曾乐、王芳然

编辑丨陈静

2018年12月1日下午，叶星的聊天群里弹出一段视频：一名身穿潜水服的男子僵硬地躺在地上，几名女子在他身边伤心地哭泣。 发布视频的群友表示：“又有一个人走了……”

2018年下半年，水鬼这个职业突然在抖音、微博等社交平台上火了起来。 “用生命换钱”、“每小时能赚2万，每小时不能赚200万”、“活祭”等标签让网友对水鬼这群人充满好奇。

叶星是“水鬼”之一。 因为在工地呆的时间比较长，原本粗壮的叶星脸色稍微阴沉了一些。 我喜欢看喜剧和使用抖音。 我花了很多钱买漂亮的衣服。 我也有一个去青藏高原旅游的梦想。 我经常打败自己。 我偶尔会在朋友圈抱怨现在的处境。 我给自己贴上“爱”的标签。 “自由”; 工作之外，他的设定与普通27岁单身青年没有太大区别。

从广州白云职业技术学院汽车维修专业毕业后，叶星没有进入汽车厂。 相反，他不顾阳江老家父母的反对，听从朋友的建议，自学了潜水。 他成为一名工程潜水员并打捞，从事打捞水下钻头的工作。 就是建筑界大家所说的“水鬼”。

在叶星看来，“如果去工厂上班，可能一天要工作十个小时，收入也不高，远没有我们这个行业自由。”

“水鬼”准备上岸/图片来自叶星朋友圈截图

潜入泥浆中寻找钻头

众所周知，无论是建造高层建筑还是桥梁，都需要先打桩。

在钻孔过程中，钻孔选择的土体结构一般比较松散。 桩孔周围的土体在水平土压力的作用下很容易塌陷。 因此需要向孔内倒入泥浆以保护孔壁。 然而，由于操作失误或其他不可预测的因素，钻头有时会掉入泥浆中，浅至几米，深至数十米。

工程钻头通常含有高硬度合金，制造成本昂贵。 失去一个钻头将造成数十万的直接损失。 另一方面，每个桩孔位置都是工程师根据地质条件和受力情况精确设计的，偏差范围极大。 小，如果因钻头掉落而废弃孔位，将会影响整个工程的后续施工，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因此，工程团队通常会尽力抢救钻头。 最常见的方法就是“请水鬼”。

“水鬼”准备下水/受访者叶星提供照片

一个对讲机、一个氧气瓶、一套重达四十、五十斤的潜水服，还有绑在身上的“救生绳”，都是“水鬼”的装备。 “水鬼”需要潜入直径约两米、充满泥浆的钻井中，找到掉落的钻头并将其绑在钢丝绳上，然后钻井上方的伙伴将其拉回地面与钻头一起。

为了保持压力，避免孔塌，注入桩孔的泥浆密度很高，其浮力远大于水。 这也意味着潜入泥浆比普通潜水要困难得多。 相同深度下，桩孔潜水所需的体力是普通潜水的数倍。 所以，这是一项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工作，并不是任何会游泳的人都能胜任的。

“下面有幽闭恐怖的泥浆（钻孔）。你一个人，很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叶星告诉古河传媒记者，钻井中的所有操作都必须依靠经验。 首先，用手摸摸钻头。 位置，然后根据感觉进行操作。 “如果钻得很深，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头晕，就像喝醉了一样。”叶星笑着说道，“但这也意味着，你可能是轻微的氧中毒，这个时候你要小心，小心点，不然你的命就完了，所以我们这个行业的风险系数非常高。”

“用生命换金钱”的职业

从十五岁离家打工算起，今年已经是肖鹏在工地上漂泊的第十个年头了。 小鹏的父母身体不好，家里还有贷款，这让他承受着很大的经济压力。 他迫切需要一份能赚更多钱并能快速给他带来钱的工作。 20岁时，他工作的建筑工地正好需要水鬼来打捞钻头。 当听说当水鬼能赚这么多钱时，小鹏主动将自己提升为拉锤子的水鬼。 就这样，小鹏参加了半年多的潜水课程训练，成为了工地上的“水鬼”。

然而，在一次40多米的潜水打捞行动中，他几乎永远被困在地下数十米处。

“手术后上来时，锤子被井底的大碎石卡住了，上不去，水是黑的。” 经过40多分钟的“摸索”，肖鹏将其投放到水下47米深处。 炸药，迅速向上俯冲十米左右，然后用对讲机通知地面工作人员用遥控器引爆炸药，炸毁锤头卡住的地方。 “这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我上来后呼吸困难，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下水。当我做这份工作时，我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第二。”

“水鬼”使用的雷管炸药/受访者肖鹏提供

叶星的朋友刘强就没有肖鹏那么幸运了。 “水鬼”的装备一般分为装有呼吸装置的头盔和帮助下沉的配重。 当时，刘强需要潜到三米外的地方才能打捞钻头。 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在水下取下了头盔，但未能取下配重。 最终，他再也没有从水里上来。

“三米！三米！” 叶星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数字，“你想想，这和我们平时四十、五十米相比，真是一个小工程量。我们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可惜了。” 叶星身边的朋友中，2019年前两个月“死”了四个人。

十一年前进入“水鬼”行业的王明也遇到了惊心动魄的时刻。 2008年的一天，当他潜到27米深处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氧气管被异物堵住了。 “我只能屏住呼吸三分半钟才上来，但一上来就做不到。” 由于压力没有降低，我感觉胸口发紧，呼吸困难，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后来，工人们发现是一只蟑螂钻进了氧气管道。足有五十米长，没有人仔细检查。“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早期设备不好，更新也不经常检查，很多同事都出了事故。” 王明说，一开始他们有20多人的团队，但后来有十几个人出了事故。 “因为瓦斯爆炸、工地停电、钻井塌方等，队伍慢慢散去。” 王明本人也在当了五年多“水鬼”后转行。

工地“水鬼”的工作环境/受访者叶星提供

除了工作中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之外，职业病是“水鬼”们比较常见的问题。

蓝天救援队潜水专家池翔告诉古河媒体记者，“水鬼”通常面临两方面的危险：一是与普通清水潜水作业不同，洞里充满了浑浊的泥水，可见性基本为0，需要自己摸索，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狭窄的洞口、粘稠的泥水、随时可能发生的山体滑坡，都像是“死亡提醒”。

另一个主要危险是钻井中的高压环境。 即使是普通的潜水，当潜水员潜入海中10米深度时，他所承受的压力也是地面大气压的两倍。 潜得越深，压力就越大。 相应地，气体的分压也会变大。 如果不小心，会引起氧中毒、氮中毒、一氧化碳中毒等。

久而久之，潜水员很容易患上减压病。 当潜水员从高压条件急剧返回水面时，身体周围的压力会突然下降，体内的氮气会形成气泡。 气泡会进一步积聚在关节中，导致膝盖、肘部、臀部或肩部受伤。 头部疼痛。

这种疾病的症状包括皮肤瘙痒、严重窒息、心血管功能障碍和低血容量休克。 有时甚至可能突然意识丧失、心脏骤停、猝死。 即使平安回来，每年还是要去医院减压室减压一次。

叶星的一个朋友就被这种职业病所困扰。 我去看医生，吃了很多中药，但没有痊愈。 王明也因为这个病，身上出现了很多红斑。 “以前我敢潜几十米，现在不敢再深过12米了。”

业内有句俗话：做“水鬼”就是“用命换钱”。

传奇之内，传奇之外

“一次两万，一次两百万”，在很多外行眼里，“水鬼”就是高风险、高回报的代名词。 在视频平台的“水鬼”视频评论区，很多网友都会提到“水鬼”的收入，很多人都羡慕不已。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水鬼都有这么高的收入。

抖音水鬼描述/抖音页面截图

“平均价格肯定不会超过一万、两万。十年前，做这个的人很少，所以报价确实会高一些。现在很多人都出来做这个，竞争压力很大。”增加了，价格也受到了压制。” 叶星说，比如从50米深的井里取出一吨钻头，工地通常只需要支付七八千块钱。

业内普遍情况是，“水鬼”取回钻头的报酬大多在二三千到一万之间，很少有上万的，除非取回钻头极其困难。

抖音水鬼描述/抖音页面截图

除了高风险高回报的传闻外，关于“水鬼”的传闻更是离奇。 2018年7月，在微信公众号“江南先生说”一篇有关“水鬼”的文章中，作者引用了一位网友的评论：“这个行业虽然赚钱，但是不要轻易尝试，因为有些老板我信奉血祭，就是向山神献祭一个活人，以保证你的项目顺利进行；如果你真想尝试，为你拉绳子的人和你的关系一定特别好；信任，就像父子之间的关系一样。”

这样的描述让很多读者听起来难以置信，并在网络上引起热议。 文章作者皇甫江南在接受谷河传媒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篇文章大部分是根据他二十年前在工地的经历写的。 至于现在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知道。

从业者并不认同文章中描述的情况。 王明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祭项目。” 至于下水的人和上面拉绳子的人，通常是彼此信任的伙伴，但不一定是亲人。 毕竟，一些专业技能还是需要的。 的技术和经验。 ”

搭档正在用绳子拉起“水鬼”/受访者叶星供图

高风险，低保护

目前，国内不少钻头打捞工程师没有潜水资格证书，叶星就是其中之一。 在叶星看来，几年前一张潜水证只要7000到8000元，现在已经涨到20000到30000元，而且准备考试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这对他来说并不划算。 。 “我没有做任何研究，花了半个月才下水。”

建筑工地和“水鬼”之间的联系通常是个人的。 工地在选择“水鬼”时并不考虑是否持有潜水证，而是依靠长期积累的熟人关系。 “如果工地缺人，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不会看证书，只有专业的潜水公司和一些大型工地才会看这些。” 叶星认识的人中，通过了潜水证的也就三四个人。

行业普遍缺乏标准化，导致大量没有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半空工”涌入，这也导致事故率上升。 叶星透露，有些新手的训练期可能只有十几天。 训练结束后，他们没有潜水资格证就冲入水中。 这样的新手在打捞过程中往往会陷入迷茫，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更重要的是，有些人为了赚更多的钱，无视行业八小时内不能连续两次探底的原则，过度的体力消耗大大增加了发生意外的概率。

新手阿浪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经过短暂的训练，没有潜水证第一次下水的他非常害怕，差点因为操作失误而丧命。 “太可怕了。当我上来冲洗尸体时，我感觉自己还活着。我真的很感激我还活着。” 从那以后，他对水的恐惧变成了他的痴迷。

大多数“水鬼”的工作权益也得不到法律层面的保护。 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水鬼入水前，会与工地签订一份生死契约。 如果发生事故，工地将按照合同向其家属提供经济补偿。

不过，叶星和王明都表示，实际工作中签订合同的情况很少见，只有非常严格的工地才会这么做。 大多数情况下，事故赔偿是按照行业惯例进行的：如果“水鬼”在工地受伤，重伤或死亡，工地业主将根据情况给予工人30万元至100万元不等的赔偿。关于情况。

即使签订了合同，实际上也很难产生法律效力。 合同律师廖才林认为，像“水鬼”这样提前与工地约定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仅按合同规定承担责任，属于违法行为。 一旦发生事故，赔偿不能以私下约定的生死契约为依据。 先划分责任，再确定工伤。

此外，廖彩林强调，高危职业会有相应的许可证，高危作业必须由专业人员在规定的安全条件下进行。 否则，如有任何项目不符合规定，施工现场将被视为违法。

尽管缺乏对建筑工地的法律限制和事故赔偿金额的确定标准，叶星仍然对建筑工地保持着信任。 在他看来，事故发生后，工地一般都会自行承担责任。 当被问到“如果工地拖欠债务怎么办？” 叶星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工地上很少有违约的情况。”

但就在2019年春节前夕，记者第一次采访后不久，叶星就遇到了无法收回工资的情况。 他曾多次打电话追讨数万元血汗钱。 索要工资无果后，他只能选择在朋友圈抱怨：“每个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生活得到的，并不是白白得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誉。”如果你超支了，你就会永远从这个朋友圈消失！” 尽管一年后他拿回了钱，但这件事仍然动摇了他长期以来对工地的信任。

注：叶星在朋友圈抱怨老板不还债。因激动，“会”写成“会”/图来自叶星朋友圈

除了没有签订合同之外，叶星甚至没有购买相关的保险。 进入“水鬼”行业的前两年，叶星一直在认真寻找适合自己的保险类型。 然而他一直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放弃。

华夏保险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钻井打捞工程师属于职业风险等级最高的一类。 如果在工作期间发生死亡或严重人身伤害，则基本不在保险范围内。 “我们专门为潜水员提供保险，但很难说这对钻头打捞者是否有效。”

选择，离开，离开

随着潜水越来越流行，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建筑工地的水下打捞行业。 据叶星估计，现在全国有千余名钻打捞工程师。 “2009年和2010年，当时利润非常丰厚。 当时广东只有一两个老板。 现在老板把工人带出来，工人又变成了老板，所以到处都是老板，也有很多人单打独斗。”

叶星的搭档原本在烟台打捞局负责港珠澳大桥水下对接工作。 后来，他从老东家跳槽，成了一名“水鬼”。 在叶星看来，这行赚的钱还是比打捞局高的，而且打捞局一般都是漂在海上的。 如果出海，每月只能上岸一次； 如果是石油平台，两个月只能上岸一次。 水鬼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和更大的工作自由度。

进入这个行业的人越来越多，赚取的利润正在被稀释。 因此，有人想到发明机器人来代替“水鬼”，完成高风险的水下任务。 但事实上，目前的科学技术水平还没有达到研制出可以完全代替人类进行钻孔作业的机器人的水平。 这类机器人不仅需要考虑钻井下能见度低、温度低的问题，而且还需要比人力更便宜才能实现商业化。

其他人则选择远离该行业。 广州跳水学院的学生刘浩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选择当“水鬼”，而是会选择去更安全的国家跳水局。 “虽然钱没有‘水鬼’那么多，但国家潜水局的装备更安全、更稳定。”

注：广州潜水学校水手技能培训部/邱一庚供图

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逐渐难以适应钻井、地球物理勘探等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和肺活量的工作。 大多数“水鬼”到了30岁就会考虑转行。

2013年，王明从水下打捞转向桥梁维护。虽然还是和“水”打交道，但现在最深处只需下十米，浅处也只需两三米。 在他看来，单修一座桥梁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更安全。 现在做桥梁维修的人很少了，发展前景还不错。 与水下打捞相比，工资并没有下降多少。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的转行方向。 叶星曾经的“水鬼”朋友中，在他看来，转行且比较成功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做快递的；一个是开汽车的，月入一万多元；一个是自己当老板，卖一些小东西。” 大多数人就像当初带领他的朋友一样，游手好闲，无事可做。 他三十多岁了。 即使你老了，也无法成家。

叶星说起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但他自己还是很困惑，“我迟早肯定会转行的，过年回家亲戚们都在催我结婚。我接触过很多女人，但一听说关于我的职业，他们不喜欢它太危险了。” “对于叶星来说，他唯一的特长就是在水里工作，他现在的打算是再工作几年，先在家乡盖一栋房子。

今年，小鹏因为事业差点与家人分手。 他想留在这个行业，赚更多的钱，但他的父母和陪伴他多年的女友不同意，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女友扬言要分手，父母偷偷藏起身份证不让他去工地。 僵持后，女友提出分手，家庭也即将破裂。

接受采访后，他突然问道：“你说，如果我不这样做了，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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