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卷 液态青年
作者|李卷
“许多人说他们无法想象没有音乐的生活,而我无法想象的是没有手语译员的表演,他们让我更喜欢音乐,让我觉得活着。”
饶舌女王Cardi B和Megan Thee Stallion的歌曲《WAP》已经火了一段时间,最近,一场手语版表演再次让这首歌成为热门话题。
7月31日,美国芝加哥Lollapalooza音乐节上,和Megan Thee Stallion一起出现在舞台上的除了伴舞团,还有一位特别的表演者——手语翻译凯莉·库尔迪 (Kelly Kurdi)。她站在舞台前方,飞快地跟着节奏做出手势,表现出“各种窒息和呕吐的动作”,比编舞更加直观有力地解释了火辣的歌词。
7月31日美国芝加哥Lollapalooza音乐节上,凯莉·库尔迪为《WAP》做同步手语翻译。
凯莉的表演视频很快风靡社交网络,目前已经超过1000万次播放。一位用户评论道:“那位女士对《WAP》做的手语翻译太嗨了。”另一位补充说:“手语很难学,我在高中学习了2年手语,熟练表达的只有字母表。感谢这位将《WAP》翻译成美国手语(ASL)的译员。”
看到热情的反馈后,凯莉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做出了回复。她表示,《WAP》的ASL版翻译是她和舞蹈家瑞文·苏顿(Raven Sutton)共同创作的。另外,她还提供了一些手语翻译账号供大家学习,鼓励网友们多了解这个群体,支持听障创作者。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目前世界上超过5%的人口遭遇残疾性听力损失,到2050年,这一数据将达到10%,但在文化活动中他们却是隐形的。
“在音乐节上看到手语表演者不该是件让人惊讶的事,让聋哑人能够享受艺术表演应该是常态!”凯利在社交媒体上呼吁道。
于是,为了让听障人士也能感受到有声表演,有这样一群手语翻译们行动了起来。
菲律宾手语(FSL)译者参加演唱会表演。
01
音乐节的无声狂欢
与人们想象中不同的是,手语不是简单地用手势来表现英语或其他语言,而是一种全新的视觉语言,它在语法和句法上的演变不亚于其他任何语言,因此即使是英语国家之间手语也各不相同。这也创造出了各国独特的聋人社区文化。
在一些地方,想要接触聋人文化并不难。根据2018年现代语言协会的一份报告,美国手语(ASL)是美国高等教育机构中第三大最常学习的非英语语言,仅次于西班牙语和法语。在互联网上,人们可以找到大量手语教学视频。
用美国手语(ASL)表示“ASL”三个字母。
但是,实际沟通中的手语应用并不普及。“面部表情、身体动作、位置、手形,在学习的时候所有这些要素都很重要。”就读于华盛顿特区加劳德特大学的学生萨顿说,这是美国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供聋人和弱听人士学习的高等学院。
如今,听障人士通常建议听力正常的人同他们进行文字交流,这样更高效,而在一些日常场景中,他们也可以找到翻译服务,比如去诊所看病、就业咨询等等。
“但那些能带来快乐和享受的娱乐活动,听障人士能享受多少?几乎没有。”新西兰手语翻译凯利·霍金斯(Kelly Hodgins) 感叹道。
她解释说:“这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就像我们需要和朋友交往,去接受教育,这不单单是娱乐活动——而是接收信息的一种渠道,是艺术之外任何活动都不能代替的。”
7月,霍金斯刚刚参加了喜剧演员蒂姆·明钦(Tim Minchin) 的新西兰个人巡演。整整两个小时的演出中,霍金斯配合着蒂姆·明钦的节奏,向听障观众们做手语翻译。第一排的几位听障观众热切地注视着她,她的表演和明钦一样内容丰富,引人注目。
明钦偶尔还会将焦点转移到霍金斯的身上,比如当她用流畅的手势生动表现出明钦描绘的画面时,这让其他从未接触过新西兰手语的观众感受到文字也可以如此充满感情。
让手语译员常驻舞台也是澳大利亚音乐节正在努力的方向。
贝基是一名澳大利亚的听障网友,她也观看了凯莉的《WAP》手语表演,认为凯莉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手语翻译。她平时经常参加澳大利亚当地的音乐节,因为在那里经常配有凯莉这样的译者。
AC/DC澳大利亚演唱会上的手语译者。
贝基说,有些人并不真正理解她的语言——澳大利亚手语(Auslan)既是一种语言又是视觉表达:“有些人认为我们的语言在音乐剧或喜剧中显得多余,但是听力正常的人可以听到音乐,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我们的语言来理解音乐呢?”
过去,很多组织者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或者认为听障人士可以观看表演,不需要被手语打扰。Auslan译者迈克说,听障人士也有自己的需求。麦克曾经与英国乐队U2、澳大利亚电音组合Peking Duk有过演出合作,他在工作中感受到,让听障人士用音乐创造美好回忆,让他们有机会去接触他们本该享受的东西,这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麦克指出,想要真正做到无障碍演出,需要在前排给听障观众留出空间,而这里往往是高价票的位置。Peking Duk在演出中会把前排门票送给听障观众,或者只卖普通票价,让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手语翻译者的表演。
贝基记得,她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是摇滚乐团AC/DC在澳大利亚的演出,他们安排了手语翻译同步表演。“从那之后,没有手语翻译的音乐节或演唱会,我是不会去看的。”
“最棒的演出是Signmark的悉尼演唱会。“贝基说。Signmark是一名失聪的芬兰说唱艺术家,他一直呼吁,社会不应该把听障人士视为“残缺的人”,他们是“一个用自己的语言创造了文化和历史的少数民族”。
“整晚我们和Signmark都在享受这场‘聋人狂欢’,连地板都在振动。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
芬兰失聪说唱艺术家Signmark。
02
手语翻译有多难
霍金斯是新西兰最有名的剧场手语翻译,她认为这份工作的意义不仅仅是让聋人观众看懂一场节目,而是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观念——艺术空间同样向听障人士开放。
2014年,因为在新西兰剧院手语翻译方面做出了杰出工作,她获得了新西兰的年度手语翻译奖。2019年,霍金斯成立了新西兰手语翻译平台(PINZ),专门为艺术活动提供手语翻译,让听障观众也能享受戏剧、脱口秀、音乐剧。
“人们不知道的是,当我们在‘翻译’一场表演时,并不是在逐字逐句地做出翻译,而是对概念做出解释,”霍金斯说,“译员需要记住的不是文字,而是表演中的所有内容,这包括角色在舞台上的位置,甚至他们的呼吸和停顿。有时角色们需要进行交谈,我也必须展示这一点。”
音乐剧是译员需求最大、内容最密集的项目,一般剧目需要霍金斯和她的小团队花150小时进行翻译和排练,而像《音乐之声》这样的大规模音乐剧则需要200个小时准备,然后每个演出季进行数十场演出。
音乐剧不仅需要表现出歌词和音乐性,最难翻译出的还是幽默性。“有时演员幽默的表达依赖于声音、文字和双关语,传达出这一点真的很困难。比如演员歌词或台词中的押韵,像是cat、bat和sat,用英语讲出来是押韵的,但如果用手语直接翻译出词的意思根本不是押韵,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等价的表达方式。”
霍金斯举了一个例子,她的团队必须翻译《雨中曲》中的绕口令。为了对应英语中的韵律,他们不断调整手型、运动、方向和位置,创造了手语中的“韵律”,然后还要将动作和歌曲同步起来。这一段2分钟的表演大约花了他们两周半的时间才达到最后的完美效果。
新西兰手语翻译凯利·霍金斯。
非音乐剧表演也有自己的困境。霍金斯最近翻译了制作的话剧《伽利略的生活》,这部剧里有15个主要角色,时长2个半小时。由于主题是天文学,涉及到的科学内容非常多,阐释起来十分困难。
“当人们谈论起天文学时,英语的语法结构是线性的,但我们必须将其转化为视觉三维语言,而且译者在表演时必须非常擅长表示将事物放置在空间中,这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轻松学会的东西。”
在为剧目提供翻译的同时,霍金斯的新西兰手语翻译平台(PINZ)还开展了译员培训,学生们也经常和霍金斯一起合作翻译剧目。现场手语翻译的表演并不是大学会教授的东西,在大学的手语课上,手语译员会学习语言、手语教育或与聋人社区服务相关的一些知识和技能,但不会学到如何表达音乐,以及与表演者一起登台所需要的那种自信。
“作为为演出服务的手语译员,所有PINZ成员都知道,演出结束时,这一切与我们无关,”霍金斯说,“我们的工作是要让艺术家与听障观众建立联系。”
新西兰国际喜剧节的活动制作人科斯蒂·哈德威克(Kirsty Hardwicke)定期与PINZ合作,他表示霍金斯对演出手语翻译这项工作非常有热情。“我们将剧目列表发给她,她会告诉我们哪些是适合聋人社区的节目。然后她负责节目的宣传,最后还要完成演出当晚的实际翻译表演。”
霍金斯回忆起她在《音乐之声》最后一场表演后,一位女士走过来告诉她,每年看《音乐之声》电影是她家的固定节目,但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里面的对话,也没有字幕。她说:“这次看音乐剧真是太棒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到整个故事。”
2014年美国手语诗歌和表演艺术节。
而在澳大利亚听障女孩贝基看来,她希望越来越多的观众能正视手语。比如火爆的《WAP》视频,一些翻译动作略带色情,但这不该被当做一种奇观,或者是笑料。
贝基说:“这是一种真正的语言,是我们的母语。高质量的手语出现在更多场合中,才意味着平等。我很想在电视上看到越来越多聋人也能理解的内容。我甚至希望在2032年布里斯班奥运会开幕表演的时候,包括歌曲在内,所有内容都能得到充分的诠释,不是由一个孤独的手语译者来做这项工作,而是多位手语译者都能站上舞台。”
“许多人说他们无法想象没有音乐的生活,而我无法想象的是没有手语译员的表演,他们让我更喜欢音乐,让我觉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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